作者：老白骑士
夜晚是小歌舞伎区最繁华的时候，每一条街道上，都挤满了人。
而每个人都喝了点什么。
在这片地区，没有完全清醒的人。
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走在人群最外沿。他撞了好几次别人，用很脏的话骂别人，又被别人骂。他往前走出几步，又撞到了一个坐在花坛边的女孩。
“喂！这儿都没地儿下脚了！谁啊，坐在这添堵！”
醉汉嚷嚷起来，满身酒气。
“……”
但是被他撞到的女孩一言不发，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，就像一具没有知觉的人偶。她灰蓝色的长发垂在两肩，毫无生气地因为醉汉的推搡而摆动。
“喂！你么——瞧不起你爷？你爷跟你说话呢！”
醉汉因为被无视更加愤怒，他操起内置了骨纤维刺钉的拳头。
扑哧。
背后传来气动门开启的声音。
“——哎，别别别，哥们，哥们，别在我店门口打。”
花坛背后的酒吧里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一个半边脑袋上装了红外热成像感应义眼的酒保。
“门口发生冲突，客流量会减一半呀。哥，谅解一下，谅解一下。”
酒保往醉汉手里塞了一瓶红牌子的布尔什维克伏特加。醉汉看也不看，猛灌几口，骂骂咧咧地摇晃着，走了。
“哎呀，你也……你也别坐在这儿，进店来，进店来。”
酒保拽起这个女孩，往店里去了。
……
丰川祥子被拽进了酒吧里。音乐的声音比外面大一倍，让她微微皱起了眉头。
这是父亲死后，她第一次做出表情。
父亲死了，在地下黑医那里变成了骨灰。
没让祥子签什么器官处置协议，因为他的器官早就全进入了抵押回收程序，一个不剩。
就连骨灰，也没有给到祥子手里。
因为欠得实在是太多了，骨灰被转入了碳回收分离程序。
祥子没打算争取。
毕竟，如果没有这个抵押回收协议，她连丧葬的费用都出不起。
父亲死了。
带着那些只存在于他大脑皮层上的秘密，永远地离开了人世间。
他的死带走了祥子所有的希望。
可现在，祥子甚至多么希望他仅仅只是带走了希望。
父亲死了。
他不仅带走了希望，还留下了更深的绝望。
在地下黑医那里，祥子第一次打开了父亲的临时身份信息。
赫然弹出的是刺目的天文债务。位数甚至到了让人感觉可笑的程度。
父亲死了，末了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。
他用的那些致幻药物，比他说的多上三十倍。
而且，在他临死前，他一口气用了许多天价药物。每一种，都可以买下一辆二手的33式“飞豹”。
在乐之城，穷人是没办法以死销账的。
祥子看到那笔天价债务的时候，它已经因为债务人的死，被自动转到了唯一的担保人身上。
没错。
就是祥子自己的临时身份账户上。
现在，它们是祥子的债了。
……连自己的亲人也不能相信。
酒吧吧台旁，祥子双手顶住额头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。
这是外公和母亲想要让她认同的。这是她曾经拒绝认同的。
可现在……
“（我真的是因为信任而落入了地狱吗？）”
祥子不会承认丰川家说的是对的，可她也没法说服自己。
一旁，擦杯子的酒保看了她一眼。过了一会，一杯调和鸡尾酒“磁针”从吧台那端滑了过来。
“请你的。”
祥子抓起杯子，一饮而尽。
……
那些债，该怎么办？
祥子根本想不到办法。她觉得，没有人能想到办法。
数字已经大到了没有感觉的程度。继续在黑客服公司打工，十辈子也还不起。
舍弃临时身份也不可行。
有钱人才能拥有多种临时身份。走投无路的人只能打入一种临时身份……那就是与自己的DNA信息相匹配的临时身份。
这笔债务现在流淌在祥子的血管里。只要进行一次两秒钟就能出结果的验血，一切就都会暴露。
祥子至少能想到十个自己到期没有还上后会被送去的地方。
就算到期还上了……
也还有下一期。
永远，直至死亡。
那换一份工作呢？
“（……怎么可能啊，能换早换了。）”
祥子自嘲地笑了，又喝了一杯。
她用一百块的廉价投影耳夹打开自己简陋的信息面板，连翻数页。
什么都没有。比婴儿还干净。
不，婴儿身上至少不会有暗伤。
祥子把面板翻回到第一页。
……
【姓名：临时身份1613131629】
【属性】
【肉体：3】
【智力：3】
【反应：3】
【技术能力：3】
【镇定：3】
……
五项数值。代表了该生物体五个方面的基础能力。自从赛博数据化普及以来，所有人的工作能力都变成了数字，一目了然。
在乐之城，没有身份的人或许可能炙手可热，但基础能力不行的人，一定只能够干些勉强果腹的工作。
而全3是……
“（一个没有生理缺陷的自然人在15岁后的数据。）”
在遥远的过去，这是所有正常成年人的数值。
但在赛博朋克的时代，止步于此的人就仅仅只是不可回收的废品。
6点之前是菜鸟，7-12是专家，13-20是非凡。
在乐之城，几乎没有什么工作会被发布给需求属性6点以下的人。
换言之，至少有一项属性超过6点，你才可以在乐之城工作。
在那之前，年轻人们会在学校学习，直到其中一项（或多项）属性超过6点。
而且，工作也会积累经验，提升属性点数。
不过……
这个方法对现在的祥子不适用。
祥子随意点击了一个属性。
【警告：突触已熔毁】
祥子又喝了一杯。
……
丰川家做事从来不会有疏漏。
祥子脑机接口里最关键突触在那场“清洗”中被永久熔毁了，再妙手回春的神医也无法修复。
这项熔毁意味着祥子没办法靠学习或是工作累积经验。不管她如何认真学习，如何努力工作，她都无法将经验量化成数据，再改变自己的面板。
这也就意味着她永远也没办法在乐之城自食其力。
祥子喝了一杯，又一杯。
酒保很大方。
她好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，她很饿。她的精神状态很差，各种激素分泌得不够。
但比起食物，她现在更需要的是酒精。
视野里没有弹出【未成年饮酒量限制】或是【酒精摄入过量警告】之类烦人的红标。所以，她一直喝。
视野开始变得模糊。手开始抖，身体开始摇晃。
倒下的时候，祥子想起来一件事。
她的神经单元监测件在被逐出家门的时候“清洗”掉了。
所以，根本就不会有酒精摄入过量的警告。
第四章 富婆捡走我……并没有
又是那个噩梦。
Crychic的排练室，冷冰冰的墙和地板，昂贵的器械。
抓住自己衣领的立希，和试图分开两人的素世。
远处，背对着自己的睦。
祥子的视线并不在她们身上。
她看着下方。
乐队的主唱，高松灯坐在地板上，用一种被抛弃的眼神看着她。
刚刚经历了“清洗”，被移除动力泵的心脏处，伤口刺痛。
祥子想要扭头，但视线没办法从那里移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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