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老白骑士
幅面巨大的电视广告上，光鲜亮丽的男人与女人们品味着拉菲与高级雪茄，探讨人性、机械和社会状态。24小时不间断的偶像跟拍节目里，乐队成员们住着豪宅，开着豪车，在比海铃家面积还大的游泳池里嬉笑打闹。
用连接网络频道的电子义眼看到的“人生”，和用生理眼看到的“人生”差别太大了。
为什么这些被播出的“人生”不用每天起早贪黑地工作，不用被地下组织上门胁迫，不用躲在橱柜里防止街头交火的流弹从窗户跳进房间，不会像她的许多邻居一样，突然有一天没能回来，然后就被收尸服务上门告知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外面？
“为什么他们的生活和我们不一样？”
海铃问相依为命的妈妈。
“因为他们都是出道了的【大人物】。”疲惫的妈妈摸着她的头，说，“他们在顶峰。”
“那为什么大家都不出道？为什么大家都不想爬上顶峰？大家都不害怕吗？”
海铃不明白。那样不必担惊受怕的生活明显更好。
妈妈只是笑了笑。
很多年后，海铃到了如果被问到这个问题，也会笑一笑的年纪。
乐之城。
能不能在这里成为【大人物】，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。
而对于剩下的人来说，生命只不过是一场漫长的妥协。
海铃知道这件事。
但曾几何时，她还是想着能单靠努力做点什么。
那些天真的问题不再出现了。她的想法变得比儿时更成熟，更有操作性了一些。
她希望母亲和自己的生活是安全的。
不求成为【大人物】。只要稍微好一点，尽量避免大部分的灾害，在遇到问题时能够维护自己的权益，就行了。
童年时恶劣的居住环境让她萌生了这个愿望。
这个愿望，她自己努力一点，也能做到。
……她曾经是这样想的。
海铃很努力地学习和练习。她考进了BCPD花咲川预备警校，又以优异的成绩被保送进高等部。
她的目标是进暴恐机动队。
她想要快速成为精英执法者。
精英执法者身处执法机关内部。那里是当时的海铃所能想到的，最接近“好一点”的生活的地方。
这个目标似乎很简单就能实现。这倒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优秀——虽然她确实挺优秀的——而是因为她发现周围的同学里，没几个人想要这份工作。
“你想去暴恐机动队工作？赛博苍天啊——你脑子在烧录的时候坏掉了吧！只有得罪了上司的人，才会被发配到那里！”
同学们都不理解她的志向。
海铃知道她们在说什么：暴恐机动队是乐之城最危险的工作。暴恐机动队要对抗的，是乐之城最危险的，通缉等级为五级的赛博疯子。
这些赛博疯子都是高度赛博化的产物，有着超高速度、超级反应力、超强夜视能力、装载强力武器的义肢和最狡猾的战术头脑……即使你装备着四件全自动的高级武器，即使你穿着每平方英寸都能挡住有着850英尺/磅冲击能量子弹的凯夫拉型防弹衣，你依旧会被他们的火力压制，依旧会被他们从翼侧包围。
——可难道你们觉得不在暴恐机动队工作，乐之城就很安全了吗？
海铃这么想，但她没有说出来。
乐之城是很危险的。
枪战、仇恨、商业竞争、恶意病毒。
太多东西能轻飘飘地堵死人的活路了。我们谁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明天。
只有自己加入执法队伍，才能够拥有保障。
海铃这样想着，一直努力。
海铃当时觉得自己的想法已经很成熟了。
可她想，她还是弄错了一件事情。
那就是，她以为加入BCPD最精英的执法机构暴恐机动队，就能够“拥有保障”了，这件事情。
……
在海铃就读于BCPD花咲川预备警校初等部的最后一个学期，她的母亲出了严重的车祸。
对方是个飞多了药还开车的纨绔子弟。父亲是丰川家的高层。
很好判的案子。谁对谁错，一目了然。
……直到对方拿出了一笔钱。
一大笔。
判决结果是可笑的行人全责。海铃找到司法所，希望自己BCPD预备警员的身份能起作用，但根本没用。
看到这些家伙熟练地踢皮球，海铃绝望地意识到，别说她是预备警员——就算她是暴恐机动队成员，恐怕也没办法影响这个判决一丝一毫。
一直以来相信的事物崩塌后，成为暴恐机动队成员的目标已经不再有意义。海铃放弃了她的保送名额，离开了花咲川。
她会用自己的手去讨回公道。
她进入地下，进入酒吧与黑市，注册成为地下雇佣兵。她不断地接任务，接很多任务，乐之城所有的中间人那儿，都有了她的联系方式。她在最高峰曾同时接三十个任务，最少的时候，也至少会有十个任务。她有意识地累积起自己最高的【反应】点数的经验，并不吝啬地使用所有的佣金购买一片又一片【点数芯片】。
目的只有一个。
那个撞了她母亲的纨绔子弟。
他有钱。有钱，就会有人想要买他的命。
而这个买他命的任务，接受要求是【非凡】雇佣兵。
……
事实是，海铃只用了一年就做到了。
在名为Oblivionis的可疑人士那里买下最后一枚芯片后，海铃立刻接下了这个她花钱让中间人留了一年的任务。
和这一年的痛苦、暗伤以及让人发狂的疲劳相比，任务本身简单得令人惊讶。
只不过，将爱刀【黑独角兽】捅进纨绔子弟的喉咙的时候，海铃没有想象中的喜悦。
她发现了一件事。
就算到了纨绔子弟这个地位，还是没法“拥有保障”地生活。
自己是来寻仇的，这没错。但就算没有来寻仇的自己，就算这个刚死去的青年不是纨绔子弟，而是一个好好先生，只要有人想要杀你，你就会被杀死。
这就是乐之城。这就是赛博化时代的普遍现象。
杀死他的其实不是自己，是乐之城。
海铃想。
没有任何保障，没有任何未来。谁都无法保护，谁都无法逃离。
除了掌控乐之城的【七支乐队】，海铃没见任何人撕开过乐之城这张大网。
暴恐机动队不行，丰川家的高层也不行。
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，儿时的那个问题又重新在她的脑海中浮现。
为什么大家都不打算出道？
为什么大家都不想爬上顶峰？
……你们都不害怕吗？
第四十章 属于我的位置
海铃回公寓的时间有点迟。
时至深夜。街灯惨白的灯光孤零零地亮着，大功率的音响声从远处传来，声音糊成一片。
海铃稳步穿过小道，但在快要进入楼房的时候，停下了。
她抬起头。
她所居住的四层，走廊灯还亮着。
有一个人影，趴在走廊的栏杆上。
……
嗒。
一盒【会融化的牛奶冻！橘子风味！】被放在栏杆上，已经趴在那里很久的椎名立希终于抬起了头。
“又写曲到这个点，出来吹风？”
海铃环抱双手，靠在旁边，问。
“……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。你不是去参加Hello, Happy World！的黑衣人应聘了吗？”立希拿过牛奶冻，说。
“嗯……感觉有点不对，所以就回来了。”
“‘感觉有点不对’是什么新的婉拒词吗？”
“不，只是发现那不是我要找的位置罢了。临时雇佣倒是还行。”
“最近变成你挑人家了啊。”
“今天攻击性很强嘛。”海铃看了一眼坐直了些的立希，“怎么了？等我太久没等到，所以生气了？”
“……可能有这原因。”
“……乐队的事？”
“你怎么猜到的？”
“我从花咲川退学后，在次年春天租下了你公寓隔壁的房间。你上次半夜堵我，还是那时候的事了。最近，能让你这么上心的就只有你那支乐队了吧。”
“……我会永远后悔当时堵了你五个晚上，却只得到了‘因为这里便宜而且安静，挺好的’这种答复。”
“那是实话啊。这个性价比在乐之城还蛮少见的。”
“不是这个问题——”
“所以？”
海铃问。
“乐队怎么了？”
“啊……！”
立希猛地挠乱了她黑色的长发。
“我本来都不想搞乐队了——灯也因为祥子那事很伤心！可我们的贝斯手素世不知道为啥，同意了一个刚来乐之城的菜鸟再组乐队的事！”
“组就组吧，练就练吧。虽然不太稳定，但好歹也准备开第一次live了——”
“结果去排练的路上，碰了一起突发事故！”
“你是说你们从削肾客那里救了个女孩的那次？”海铃问，“我在酒吧听说了。”
“对！救个人——还行吧！那人是没道谢就跑了，但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见！”
“但后面就不对劲了。灯说她觉得那个人是祥子。素世立刻调了监控……到头来，也没能确认是不是本人，就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，质问我们为什么不拦下她。”
“这有啥好拦的？且不说根本不能肯定就是祥子，就算是祥子，又能咋样？乐之城一夜之间落魄的人太多了，更不要说，还有一夜之间就死了的人。祥子有祥子自己的生活，她啥都不说退出乐队，说明她已经要去新生活了——那她过得是好是坏，又关我们什么事？”
“然后素世就不来了。野猫也不来了。整个没法排练——”
“欸……”
“还真是冷淡的感想啊。”
“我又不认识你的乐队成员。名字都记不太住。”海铃说，“不过，能为了抓住可实现的目标烦恼，说实话，让我有点羡慕。”
“哈？……嘛，算了。”
立希抬起手，一个褐色的东西被丢了出来，海铃伸手接住。
那是一盒【会融化的牛奶冻！巧克力风味！】。
“你明天有空吗？”立希问。
“下午要去Afterglow那里看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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